在中國海域,儒艮已功能性滅絕
時間:2022-08-18 12:02 來源:原創 一個男人在流浪 物種日歷英國《皇家學會開放科學》(Royal Society Open Science)發表文章,認為儒艮在中國海域已經功能性滅絕,該結論是基于中科院和倫敦動物學會的共同研究。
研究團隊梳理了儒艮在中國出現的最后時間點,確認中國境內最后一次儒艮目擊記錄為2008年;對儒艮歷史分布范圍內的社區居民進行的普遍走訪顯示,當地居民已經平均23年沒有見過儒艮。根據歷史數據,中國境內的儒艮種群快速崩潰始自1975年,結合其歷史分布范圍內的棲息地變化情況,研究團隊認為,中國海域的儒艮種群已經無法維持自我存續。
或許是儒艮已經遠離國人的視線太久,亦或者是儒艮并非只有我國獨有,這次的研究結果并未像近幾年白鱀豚、白鱘的功能性滅絕/滅絕一樣引起民眾的洶涌討論。和這些滅絕故事一樣,儒艮的消退同樣由許多遺憾構成——對自然資源的不合理利用、對一種生物生存形勢的誤判、保護措施的姍姍來遲……誠然,對這些遺憾的討論不應脫離歷史背景,追溯本身也不能對既成事實帶來絲毫影響,但它至少可以告訴我們,我們正在守護的這片藍色疆土曾經發生過什么,以后我們又應當怎么做。

從“不祥征兆”到組織圍捕
儒艮和國人的交集頗為久遠,但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里,儒艮的形象一直被神秘色彩籠罩。
從《山海經》到《述異志》,儒艮被描述為南海特有的鮫人,它的淚水可化作珍珠,油脂能持久不滅。儒艮棲身于溫暖海域,遠離中原文化核心區域的視野,人們產生這樣的曲解并不奇怪。但吊詭的是,華南沿海和東南亞許多儒艮歷史棲息地,將儒艮擬人神話、尤其是把它們視作海中女子的傳統也很普遍,這或許和它們在水中抱仔哺乳的動作直接相關,也成為美人魚傳說的素材。
當一種生物被冠以神秘色彩,很可能將其導向兩個處境——或被認為是擁有某些特殊效能而被廣泛利用,或被當做吉祥(或不詳)之物而受到保護(或避諱)。在儒艮身上,這兩種故事都得以體現。在越南、泰國和柬埔寨等地的沿海地區,人們捕殺儒艮,期望它的肉發揮“壯陽”作用;幸運的是,中國的儒艮似乎是后者的主角,在兩廣和海南地區的漁民眼里,漁網里誤捕到儒艮都是不祥的征兆,有目的的捕殺儒艮更是少之又少。
可惜,樸素的價值觀并沒有延續至今。新中國建立后,破除封建迷信在絕大多數場景下都起到了積極作用,但卻逐漸讓儒艮出現了漁民的捕撈名單里——1955年,中科院動物所壽振黃研究員根據一具儒艮尸體,做出了國內第一則儒艮科學記錄,而這頭儒艮正是在北海市的海鮮市場上出現的。
更成規模的捕殺自3年之后開啟,從1958到1962年,為了解決食物補給問題,廣西合浦縣沙田公社組織了針對性儒艮的圍捕作業,累計捕撈儒艮216頭。沙田人口并不多,許多居民都得以一飽儒艮肉的口福,今天的沙田老人中,還有許多能回味起它介于豬肉和牛肉之間的獨特滋味。

錯過最佳保護時機
這樣的圍捕卻沒有得到及時的制止。其實,在1955年對儒艮進行簡單描述之后,壽振黃研究員已經隱約嗅到了一絲異常——從當地漁民口中得知,當地儒艮的出現頻次已經遠不如幾十年前那么頻繁。雖然對儒艮的捕撈剛剛起步,但這種神秘生物的種群規模卻似乎已經受到嚴重威脅。基于這個判斷,壽振黃研究員當即呼吁,應通過設立禁捕區的方式對儒艮加以保護。
遺憾的是,壽振黃的呼吁直到31年后才得到響應。或許也正是在這31年里,我們錯過了對儒艮保護的最佳時機。
實際上,在上世紀80年代之前,是否應該保護儒艮、如何保護儒艮還都是個偽命題。我們既沒有對國內海域儒艮的全面摸底調查,對這種生物生命周期的諸多細節也缺乏認識。1976年,由復旦大學牽頭的科研小組來到沙田,試圖捕獲一部分儒艮加以研究,但圍捕過程和漁民捕獵儒艮的方式并無二異,一些儒艮在捕撈過程中就已經殞命。最終捕獲的26頭儒艮中,只有3頭存活,其余23頭的尸體照例切割出售給了周邊的村民。3頭存活的儒艮最終死在了當地的蓄水池中,后續安排的研究也大多沒能完成。
1984年2月,沙田地區的土炮炸魚意外炸死了兩頭儒艮,此事經媒體報道后很快引發熱議,儒艮保護終于成為全民討論的熱點。2年之后,以沙田鎮周邊海域為核心的省級儒艮保護區建立。1989年,儒艮被列入一級保護動物。1992年,保護區又升級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,中國的儒艮保護工作啟動了。

“沒有儒艮的儒艮保護區”
在合浦設立儒艮保護區當然是一個明智的選擇。
在所有的海洋哺乳動物中,儒艮是唯一一種嚴格的植食主義者。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的儒艮,最重要的食材當屬海底沙洲生長的羽葉二藥藻(Halodule pinifolia)和日本鰻草(Zostera japonica)。而成年儒艮進食量巨大,一頭儒艮每天啃食的海草面積幾乎和一個標準足球場相當。想要維持大量儒艮長期在某片海域生活,連片的海草床至關重要。而合浦周邊水質清澈穩定,保護區設立初期的海草床面積至少有數千公頃,這樣的條件在當時的國內沿海已經十足優越。
但遺憾的是,盡管保護區級別一升再升,面積一擴再擴,儒艮的蹤跡卻愈發難以見到。我國海洋哺乳動物研究泰斗王丕烈曾憂心忡忡地提到,北部灣的儒艮已經是一個“急劇減少”的狀態,而在保護區運行初期的調研報告里,也完全沒有發現儒艮的任何活動蹤跡。
2000年,南京師范大學在合浦保護區組織了3次連續考察,雖然也沒發現儒艮的痕跡,但找到了問題的根源。和居民回憶的“海草連片”、“海草能把人拱起來”不同,此時的合浦海草床早已嚴重退化,而在保護區核心區范圍內,持續不斷的拖網漁船、污水排放依舊隨處可見。
這其實正是合浦保護區所面臨的的尷尬。從1986年設立省級保護區開始,合浦保護區在長達11年的時間里并沒有相應的管理機構。1998年,合浦儒艮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站設立后,局促的人手既無法有效管控保護區的所有區域,也時常在和當地部門“要發展還是要保護”的角力中處處被動。
2010年,保護區內還有254公頃海草床,但次年沙田港開工建設,施工抽沙影響了海水透明度,海草床面積迅速萎縮到13公頃。此后多年,當地居民在保護區內進行海水養殖、在灘涂使用高壓水槍沖刷泥沙尋找方格星蟲。2014年,港口疏浚工程更是直接在核心區開展,當年海草床面積達到歷史最低的0.5公頃。而在環境巨變中,曾經占據優勢地位的羽葉二藥藻和日本鰻草徹底消逝不見。合浦,連一頭儒艮也無法供養了。
作為和紅樹林、珊瑚礁齊名的海洋三大生態系統,海草床的生態作用一直被人們所忽視。而它本身卻又極其脆弱,一場異常的風暴潮導致的海水渾濁、一場陸地異常降水帶來的近海鹽度異常,都可能導致海草床的嚴重退化。更何況,海草床還在承受著人為活動帶來的海水污染和直接侵占的壓力。
從我國渤海到南海,曾經繁盛的海草床大多已經消逝不見,這也直接影響著許多極度依賴海草床的生物的生存狀況。在山東威海榮成市,海草床的退化一度讓大天鵝放棄了這個至關重要的越冬場所;在青島膠州灣,海草床的消退不僅讓當地引以為傲的特殊民居“海草房”難以為繼,更直接影響到魚類的繁育規模。在這樣的大背景下,嚴格素食的儒艮的消退,本就不是個意外的結局。
在去年的媒體采訪中,合浦保護區的管理人員坦言,他們始終對“沒有儒艮的儒艮保護區”的聲名一直難以釋懷。令人欣慰的是,今天的合浦也并沒有因“已成定局”而悲戚,中國的海草床恢復工作正在這里、也正在中國的其他地方展開。由中國海洋大學牽頭的山東榮成的海草床修復工作,已經恢復了近400公頃的日本鰻草床,今天的榮成天鵝湖又重現往日繁盛的景象。
與之相比,作為中國曾經最大的海草床分布地,合浦的道路或許要走的更久、更艱難一些,但只要朝著這個方向走下去,讓儒艮回家,或許也并不只是一份空念。